再说金岳霖
金岳霖先生,是一个我们“说不尽”的话题。有一篇文章,描摹金岳霖,以“笃实、软弱、真纯”六字,庶几近之。
龙荪先生(金岳霖字龙荪)也是一个独特的人物。他受过系统西学训练(中学在长沙雅礼学校,大学在清华学堂,以及留学美国连续获得学士、硕士、博士的学位),在气质上却可以与辜鸿铭或刘文典相比。金岳霖没有他们身上的颓废气,也没有他们与生俱来的那种傲岸。有的是那种许多中国知识分子身上的气质,大概就是所谓“软弱”吧。他们身上某种本真的东西,或者就是“笃实”、“真纯”等的精神,在一个恶浊的环境中,是被人所轻亵的,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。
金岳霖的专攻,今天非专业的人是很少有兴趣了。曾经有人说:金岳霖的学问,“思想过于周密,理论过于深邃,文字过于谨严,不善于运用符号的人不能了解其学说思想,而善于运用符号的人既不多,故了解金先生的学说思想的人甚寥寥。”(郭湛波《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》),人们对他最感兴趣的,是他的那些趣闻和逸事。其中写得最好的,莫过于汪曾祺的笔记小说《金岳霖》,说的是“西南联大”时的金岳霖。当年汪曾祺写完这段文字,意犹未尽,说:“联大的许多教授都应该有人好好地写一写”。可惜,我们没有看到更多如《金岳霖》这样的文字。后来有一本《金岳霖的回忆与回忆金岳霖》,其中金岳霖自己的回忆弥足珍贵,这是因为金岳霖一向吝啬于感性文字的写作,回忆之类的文字更是罕有。他曾说:“我认为我的工作限于抽象的理论方面,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,没有什么可忆的。”所以这样的文字是凤毛麟角。
比如《解放后让我坐办公室办公,可坐了整个上午而“公”不来》、《我同毛主席一共吃过四次饭》(其间,毛泽东曾热情地向同席的程潜、章士钊介绍说:这是中共党员金岳霖。后来章士钊热读金岳霖的批判和自我批判的文章,并将体会告知毛泽东,毛泽东欣然致信:“读金著而增感,欲翻然而变计,垂老之年,有此心境,敬为公贺。”)等,读来都让人忍俊不禁,也堪称是知识分子进入新社会之后的“新世说”。可惜他这样的文字太少。
金岳霖的故事,有七个话题可以概括:
一、哲学家的金岳霖
作为学者,金岳霖首先是一个非常到位的哲学家。金岳霖创办清华哲学系,目的是培养哲学家,因此又创建了“清华学派”(即所谓“新实在论”学派),在金岳霖生活的时代,他对他自己和哲学的理解是:“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学动物,我自己就是一个,就是把他们放在监牢里做苦工,他们脑子里仍然是满脑的哲学问题,对于这样的人,哲学是非常有用的。”原来他认为哲学非常有用,且“中国哲学家都是不同程度的苏格拉底,道德、政治、反思的思想、知识都统一于一个哲学家之身,他的哲学需要他生活于其中,他自己以身载道。”他的学问和他的生活不是相隔的,《论道》和《知识论》就是金岳霖的“载道”之作,也是他生活的全部。
二、逻辑学家的金岳霖
哲学家的金岳霖曾建构了一套完整的哲学架构来承载他的哲学思想,他又是一个逻辑学家。许多人是不自觉地运用逻辑,金岳霖却是自觉讲逻辑。他少年时听到“金钱如粪土”、“朋友值千金”,马上就感到有逻辑的问题,因为它们可推导出“朋友如粪土”的结论。又如张荫麟先生曾引“淳于髡大仙近著《女林广记》里有这样的一段:昔有初为节妇,后堕青楼者,榜其寓曰:节妇某待媾所。有逻辑家过而见之曰,是自相矛盾之一例也。既为节妇则不待媾,既待媾矣,则非节妇。语于主人,请改题焉。主人有难色。问之,曰:书出名家手笔,大光门庭,且徕顾客,而此名家,润例甚昂,十金一字,难继请也。逻辑家沉吟久之,忽有所悟,问主人曰:无己,能更奉十金请添一字否?主人勉答能之。逻辑家曰:于节妇上添一‘故’字可矣。”(《戴东原乩语选录——六》)文中的逻辑家,就是金岳霖。还有一个例子,是金岳霖在西南联大讲逻辑学,有一学生名叫林国达,非常喜欢提问题,而且问题总是刁钻怪异。一日,林国达提出一个古怪问题,金先生稍思之后反诘道:“请问‘林国达垂直于黑板’是何义?”林大窘,缄口不能答。后来林不幸溺水而亡,金先生闻之愀然不乐,喟然叹曰:“斯人云亡,学之不幸。”这些学术琐谈都含有学术以外的情趣。后来金岳霖有《逻辑》和《形式逻辑》。逻辑学家金岳霖的故事,最为人所心仪的,是解放后有一次艾思奇到北大演讲批判形式逻辑,说那是伪科学,讲完之后金先生带头鼓掌。当时艾思奇正想用逻辑分析金先生的举动,不想金先生接着说:“艾先生讲得好,因为他的话句句都符合形式逻辑”。由此可见,逻辑、哲学等等,早已化入他生命中。然而,逻辑、哲学,也有它们的禁区和边界。比如说哲学的元问题是语言问题,而语言的发生以及它的“模糊性”等等就很难用逻辑去澄清。金岳霖曾说:“意义愈清楚,情感的寄托愈贫乏,情感的寄托愈丰富,意义愈不清 …… 此处隐藏:1761字,全部文档内容请下载后查看。喜欢就下载吧 ……